芝麻大王

【展寒】步履不停

预警:血腥描写,已划线标注,请自行跳过

3

  一开始是保卫处的大爷给我打电话。大爷口音略重,我二傻子似的听了好几遍,才弄明白他说的是有个寄给我的快递在那放了好几天了让我速度来取。等我看到了这个所谓“快递”,不免吃了一惊。它太大件了,齐腰高,我胳膊向前伸直才能勉强把它抱住。我估摸着是我老爸给我寄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因为我爸工作的关系,我们父子俩真正落在嘴上的交流很有限,绝大多数联系都是他给我寄秋衣、棉袜、罕见口味的月饼,彼此心知肚明的嘱托无需诉诸言语,也算是“见物如晤”。出于这一层默契,我想当然地琢磨着把它运回寝室。它很有份量,仅凭我一个人根本没法。最后我借来一辆小推车,在门卫大爷的帮助下才把它弄走。

  宿舍在三楼,且没有电梯,我就call了一个同寝的哥们儿帮忙。

  好家伙,死沉死沉,我俩生生抬着它爬了三层楼,给我们累的够呛。

  我俩算是关系比较铁的,他就顺口抱怨着问我这么一大件谁给我寄的。

  “应该是我爸。多谢了兄弟,这周寝室卫生我帮你做了。”

  “你爸?”他盯着包装上的快递单,“你爸挺国际化,寄件还用……俄文?俄文名。”

  什么俄文?

  我摸不着头脑,也凑过去看快递单子。

  右上角用繁体字大大地写着“王母驿传”,寄件方后面紧跟着一串乱码,收件方却清晰地写着“苏展”和我的手机号,地址具体到了我的宿舍门牌号。

  一股寒意攀上我的脊背。

  这不是我爸。

  我一直都没来得及告诉我爸我的宿舍号,知道我住哪的只有大学同学、辅导员还有罗伊。而且这个叫“王母驿传”的快递公司,我也算半个内行了,却连听都没听过,更不必说以上列出的这些人。

  “有一个陌生人,他知道了我的个人信息,然后给我寄了这个快递!”

  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里面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是那么重,总不会是菌火?或者金条借我这里藏一下?它就不怕我报井?哦它可能还真不怕,连我私人信息都能搞到手,没准只要我敢报井,我三岁嘘嘘的照片就能传遍全网……

  我是真慌了,脑子里乱七八糟。但老铁靠谱,拿出手机“咔嚓”拍下快递单,仔细检查了包装确认没有粘什么可疑设备,对我严肃道:“我建议先拆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然后看情况报井。”

  最后拆出来的,是一座老式木制床头柜。在农村的老房子里随处可见,只要家里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基本上都有这样铆钉把手三层抽屉的红漆木柜。

  我多少松了口气。我挺怕拆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这也没好到哪去,抽屉上没锁孔,却都像被502胶黏住一样打不开。这么笨重有年代感的老物件,放在四人间的学生宿舍,不仅占地方,更有一种脱节的诡异。

  我还是报井了,但没有用,他们过来看了看,简单安抚两句就走了。

  信息化时代,信息泄露实在不稀奇,在此之前我也照样收到各种骚扰短信。但这个柜子对我造成了很大的精神冲击,自它到来的第一天,就几乎占据了我全部注意力,我精神衰弱到失眠。后来实在顶不住,我就想麻烦老铁再帮我抬下去扔掉。很巧合,恰恰在这时,我收到了第二份快递。

  第二份就轻便很多,是一张纸。还是王母驿传,寄件方还是乱码,收件方还是我的具体信息。纸上的内容很奇怪,像是从某书的扉页撕下来的。一面是出版社和印刷信息,这书多半是盗版,因为它的印刷版次居然是2019年,今年才一三年。出版社的地址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有些褪色了但依然醒目:双喜市xx区xx街道xxxx。这个红圈圈非常吸睛,我老往上瞟。另一面是大片的空白,被人在空白处写了内容,有点像笔仙之类的招魂游戏规则。但这个肯定不能叫笔仙了,应该叫柜仙,因为这第二份快递上书写的游戏媒介,正好是第一份快递邮来的床头柜。

  寄件人的要求很明确了,它希望我玩这个游戏。如果我如愿玩了,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我没按它希望的来,会不会第三件快递就不是“希望”而是“强制”我玩?

  我把我的担忧和老铁说了,他古怪地看着我:“你想太多了。以我的经验,这多半是某宝店铺随机抽取幸运玩家体验产品,经典双包裹。你先玩,然后给它差评。这破道具给我累吐血。”

  我顿时茅塞顿开。

  他的想法更为合理,电商门路多,能搞到我信息自然也能搞到非法营运的快递公司。估计再过两天就能收到反馈问卷之类的。

  老铁翻来覆去地看手写说明书,有些跃跃欲试:“不玩白不玩,试试?”

  阅片量使我警铃大作,遂严正驳回:“我觉得不妥。你没看电影里演的吗?通常只有路人甲才会这么作死然后第一个领盒饭啊!”

  “两包辣条。”

  “成交。”

  好奇心打败直觉占据了上风。我也是后来才慢慢发现,我直觉吉凶极准。但如果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想我还是会这么做。有些事情,既然教我窥到一角,就绝不会以福祸避趋之。

  “一,点一支蜡烛置于屉柜西南角。”

  什么置P点于三角形中垂线……这措辞一看就知道没少受平面几何的毒打。我猜它说的蜡烛是指家里逢年过节祭祖用的小红烛,但我们一时半会拿不出来,就翻出剩的生日蜡烛代替,把它夹在两本书之间固定好放在最接近西南的柜角上。

  我俩穷折腾不怕打扰到别的室友。老铁一号床,我二号,三号床是图书馆选手晚上十点过后才回来。四号床是“觉皇”,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睡。只要异次元床帘一拉,就算宿舍里开趴踢他照样梦会周公。

  第二步似乎是某种宗教仪式,要像跳舞一样做几个动作。但问题就在于这几个动作被作者描述的很抽象,它画了几个火柴人,我横竖看了半天,照着比划两下,总觉得很像江南style。

  我和老铁面面相觑。

  “您请。”他抢占先机。

  我抗议道:“为什么是我!”

  “我四肢不协调,这个真做不来。你刚刚那两下子就不错,而且蜡烛是你点的,舞也得你跳。”

  我瞠目结舌。哥把你当兄弟,你跟哥玩步步为营是吧?

  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我硬着头皮模仿几个火柴人的动作,实在做不来的就自由发挥。

  老铁发出惊天爆笑,我简直不敢想从第三视角看我是多么滑稽。

  “然后呢?”我索性破罐子破摔,接下来就算让我大喊古娜拉黑暗之神我的内心都不再会有任何波动。

  “嗯……看它意思是说要见血。skip吧。”

  我确认了一下说明书上确实没说违背规则的后果,那么没说就是没有。然而仪式没有完成,游戏无法进行。

  生日蜡烛已经烧了一半。

  好死不死地,我突然就想试试抽屉能不能拉开。但手刚一扣上把手,就觉得被尖锐的物体刺了一下。我弹簧一样缩回手,就看到被刺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红点往外渗血珠。

  仪式猝不及防地完成。

  但把手的位置,我清楚的记得我摸过好几次,从来没有那样的尖刺。我忽然心有惶惶:这个柜子是有神志的,它心怀鬼胎地找上了我。而就在刚刚,它的目的达成了。

  吊顶的日光灯管突然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然后就像吹熄的蜡烛一样倏忽灭了。

  正值黄昏,残存的余晖经过阳台隔断的切割投射进来,将宿舍分成一阴一阳两个半面。柜子上跳跃的烛火在阴影里茕茕独立,我和老铁在暗,四号床沐浴着夕阳。

  倘若我懂风水,我应当能看出这是太极格局,暗面的烛火,阳面的床帘,阴中有阳,阳中纳阴,黑白混淆,昼夜交替,泾渭分明的界限在此刻被模糊。

  但我不懂,我只是隐隐觉得,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苏展,我错了,我们摊上大事了!”

  老铁恐惧的声音如惊雷炸响,把我一直不愿面对的现实赤裸裸地拍到我的脸上。

  我恍惚回到高中体育馆里,莫伊丝的毒爪几乎划破我的脖子。

  自诺亚危机结束,我太贪恋平凡美好的生活,甚至觉得所有人都过上了这样的生活。我沉浸在想当然的幸福和青春疼痛里,刻意地回避一切超自然的可能,无视直觉的预警。但是谁说结束不会是另一重开始?没有了诺亚从此便真的风平浪静了吗?和老爸最后一次通话时的巨大声响,芷寒临行前的眼神和托付,弥离罗奇怪的态度,还有火雀莫名其妙的接近——我可不记得我异性缘有多好,那些我过去不愿深究的蛛丝马迹忽然翻涌而来,强迫我正视它们,看穿平静海面下掩埋的秘密。

  我痛苦地掩住脸。

  我做不到,我和那样的世界失联太久,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有心无力的普通人。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麻木,当一个清醒的疯子过完我本应有的一生。

  “嘭!”抽屉弹开的声音。

  “卧槽!”老铁拎了把笤帚怼着抽屉试图远程打断施法。

  抽屉里“笃笃”两声,跳出来一个小人。那是个做工精致的木偶,形象是须发全白的女人,容貌姣好,眼睛画成了金色,一股二次元风格,身上却是京剧那样的小小戏服。

  我老铁是个唯物主义战士,所谓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直面恐惧,面对这种超自然现象我还在暗中观察,他提着扫帚上去就是一剪。小木偶就像广东大蟑螂,被这么一吓突然腾空而起,飞到阳台一跃而下,没有半分迟疑。

  “木偶戏?”我问道。

  “嘭!”我没料到这柜子的二踢脚行径,被吓得一个激灵。

  最上面那层抽屉不知何时被关上了,第二层打开,里面弱弱地传出猫叫,然后慢慢地,爬出一只橘猫幼崽。

  老铁这次没有贸然动手,和我并排站着看它爬向阳台。

  这只橘猫很特别,它一只眼睛是黄色,一只是蓝色,我小时候见过这样的猫,人家告诉我说这叫阴阳眼,也叫鸳鸯眼。但我见过的那只猫是白色,而这是只橘座预备役。

  ⚠️预警⚠️

  ⚠️⚠️⚠️

  ⚠️⚠️⚠️

  小猫爬了一半霎时凄厉地惨叫起来,躺在地上拼命挣扎。它的肚子慢慢鼓胀,然后像熟透的脓包突然爆开。血和脏器碎片飞溅,两颗异色猫眼骨碌碌滚到我脚边。

  没了身子,它还在虚弱地喵喵叫。

  我完全呆住了,空气里的血腥味刺激着我脆弱的精神,我一个没忍住,弯下腰干呕。这一低头,正好对视上两颗猫眼。我看到猫眼圆圆的瞳孔蓦地收缩成一条细缝。

  “我去,你咋了?”

  老铁狂拍我后背,差点拍得我吐血。我愣住:猫眼不见了,小猫的尸体也不见了,没有血迹也没有血腥味。我看向屉柜,第二层抽屉已经关上。

  

  

  “猫呢?”我问。

  “也从阳台上跳下去了,应该攀着树走了。”

  我精神恍惚。那我刚刚看到的是幻觉吗?连着失眠两天,我就要疯了?

  如果我是思维正常的人,我这时理应想到把抽屉封住。但失眠加惊吓使我的大脑几乎死机,根本想不到任何预案。

  第三层抽屉一打开,一股恶臭弥散开来。

  我这次是真哕了,内心相当之崩溃。第一层装木偶,第二层装猫,第三层装屎?你还有多少惊吓是朕不知道的?

  觉皇在这波攻势下没抗住,他醒了。

  “边个食螺蛳粉?”四号床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等他看清楚什么情况之后,肉眼可见地清醒了:“咩哇?!”

  我低头一看,抽屉里正涌出一股股潮湿的头发,这头发好像在下水道腌了十年,恶臭从中传来。

  老铁:“呕!”

  他抄起扫帚,试图把溢出来的头发塞回去,但收效甚微。

  我观察到,这些头发并不是被推挤出来,而是像有意识一样地往外爬。它的目标也是阳台。

  老铁的扫帚被缠住,拉锯之下他居然输给了一团头发,笤帚脱手而出,被拽进头发堆里找不到了,就像是被吞掉一样。

  “你们搞咩!”四号床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住瑟瑟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我大声道,心想这东西比前两个厉害不少,要让它跑了就遭了。

  我当机立断,到抽屉跟前抓起一把头发往里塞。手碰到头发的一瞬间,湿滑粘腻的触感顿时让我的灵魂荡然一新。我马上感受到一股极大的拉力在和我角力,我心里一惊,立刻找到着力点与之抗衡。我很快发现,它们似乎并不想把我拉进去,而是试图把我拽离抽屉。

  我福至心灵,对我老铁吼道:“帮忙把抽屉关上!”

  老铁没含糊,上来就是一脚。

  头发看起来慌了,急忙往回缩。不过几秒钟,还留在外面的头发就如同被火燎了一样变成了脆脆蜷曲的碳化蛋白质。

  我看到抽屉又有打开的意思,扑上去抵住。里面的东西不死心,还在咚咚撞。过了一阵子,撞击力度渐渐弱了下去。我让老铁拿胶带把柜子封住,直到里三层外三层捆得密不透风,我才松开抵着抽屉的手。

  变故往往是在人警惕性最薄弱的时候发生的。

  缠成茧子的屉柜突然一鼓,一只手臂穿破了厚厚的胶带精准地掐住我的手腕。它仿佛是从冰柜里刚刚拿出来,冻得我一哆嗦。皮肤惨白,如此近的距离我可以看到它皮下青色的血管,虬曲错结。它的手腕上挂着一串手链,随着我的挣扎晃晃悠悠。

  我张大嘴还没来得及嚎,就听到老铁和觉皇的尖叫在耳边此起彼伏。

  我又是蹬又是拽,还用上声波攻击,这位仁兄的铁腕纹丝不动。等到我等类人猿终于进化到想起来用刀用火时,生日蜡烛灭了,整个寝室都笼罩在黑暗里。

  太阳彻底陷落,夜幕降临。

  我感到腕上一松,整个人惯性跌倒,把老铁吓得边嚎边踹了我好几脚。

  日光灯幽而复明,迷雾散去,屉柜好端端地被胶带缠着,哪有什么白手臂。

  直到我看到我手上的淤青,和挂在我手腕上摇摇晃晃的手链。蓝色塑料宝石里,有一只简笔画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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